▍张花女 Zhang Hua-nv
张花女(1903-2004),汉族,女, 清代光绪29年(1903年)出生于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董家营乡刀计沟村,2004年6月去世。自幼以务农为生,生前系和林格尔剪纸学会会员、内蒙古剪纸学会会员。1997年,段建珺在开展剪纸田野考察时首次发现张花女的剪纸天赋并鼓励她重新拿起剪刀,从此展开对她近八年的跟踪式专题研访,直到老人去世。张花女剪纸将剪和纸的特性发挥到几尽完美的境界,圆润而不浮华,凝重而不呆板,简约而不单簿,通俗而不失典雅;其剪纸反映了远古时期仰韶文化与红山文化、中原文明与草原文明在塞外草原碰撞、交流、融合的历史文化遗存,具有很高的文化历史价值。在长达一个多世纪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张花女用剪刀和红纸创造了一个当代中国剪纸的神话,成为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民间剪纸大师。2004年,其剪纸等相关信息资料被国家教育部、中央美术学院等部门作为一百年来二十二位代表性剪纸传承人之一(在世最年长者)入选中国剪纸申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主体文本资料推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中国剪纸申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做出重要贡献。同年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部门联合授予“中国民间剪纸天才传承人”称号。
▲ 《鱼龙变化》/ 张花女 / 2000年作 / 段建珺收藏
▲ 《丰收图》/ 张花女 / 1997年作 / 段建珺收藏
如今,张花女远逝已有一十八载,但我却从未感受到她离我们有多悠远。每当面对或触及一张张曾经带着她苍老双手温度的剪纸,实在让人感怀。这些剪纸皆我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晚期从发现她,继而持续抢救所得,老人当时已近百岁。其剪纸,需细品之,深品之,反复品之,再复品之,愈来愈觉其具有超脱的禅境之美的蕴意,其意实非常人剪纸可得,可谓造化之作。我已经形成一个惯俗:或静夜星稀、细风拂叶,或北风狂吠、大雪封天。屋内,炉火正红,暖灯浸润,开卷流丹,每每此境,须涤清双手而独自静轻抚观,老人手剪余温,宛在纸体,大千气象,世间枯荣,尽揽掌目间。品此境此意,实乃人生之一大幸事。老人承传创造剪纸情境之精,之深,之广,实乃非常人常功可读懂的,若不目睹原物,不多品其原作,不领悟其人生,则真难有此感味。
▲ 《砍秋柴》/ 张花女 / 1999年作 / 段建珺收藏
旧时,和林格尔民间的剪纸老大娘把剪的人或动植物存在的状态总称为“劲气”。张花女老人曾对我常常讲:人有人的劲气,猫有猫的劲气,马有马的劲气,树有树的劲气,草有草的劲气,劲气闹对了,铰啥像啥;康枝儿大娘也对我说:铰人,人坐有坐的劲气,站有站的劲气。小娃娃是小娃娃的劲气,大人是大人的劲气,铰对了就是好样样;姑母段莲女旧时对我说过:铰花儿全凭铰劲气,凡是铰花儿好的都是那劲气出来了,铰不好往往都是品不住那劲气。多年来,正是由于剪纸的缘故,我常常在农村或牧区与老大娘们在一起,发现她们对于剪纸中“劲气”所发挥的最高境界,用她们讲的话就是“活脱脱儿”。长期以来,我对张花女老人所讲的“活脱脱儿”的反复理解和认知,其实就是对所表现物象追求的一个“神”字。其中,“活脱脱儿”中的“活”,就是民间审美中对所剪物象的神韵的再现。“活”就是对所表述物象的状态的描述,“活”就是“活气”、“神气”,这些应该是中国民间剪纸在艺术表述上的最高审美追求了。
▲ 《春耕》/ 张花女 / 1996年作 / 段建珺收藏
如此,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任何艺术的表达最终其实都是感性的流露,剪纸也不例外,理性与感性永远是剪纸表达上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若理性大于感性,剪纸在表达中便会自我消弱力量;事实证明,只有建立在充分理性基础之上的最大化的感性渲泄,剪纸表达才越有力量,才愈能打动人。因为,理性大于感性,作品中就难免流于机械和规律性,这样做的结果也可能产生美,但是这种美在很大程度上只可能是浮于手工技能的技艺之美,这种美是明的,看得到的,在我看来,往往是能够看得到的,摸得着的美还远不是美的最高境界,应该说,美是给人提供无限审美思考和启发的东西,令你在它面前捉摸不透,神秘而浪漫,回味无穷,这应该才是我们要的东西,也是张花女老人一直启发我追求的目标和理想所在。
▲ 《王祥卧鱼儿》/ 张花女 / 1999年作 / 段建珺收藏
在剪纸语言的表达上,张花女的剪纸传承实践更是独具一格。她在耄耋之岁熔铸百年春秋精粹,以其灵性的悟彻,使剪纸在其生命最后十年绽放出最为奇异的光芒。如我曾细观她剪纸的过程,那银剪在她手中犹如老藤划沙,剪锋裁过纸面由于气脉不济而造成的手的微颤,不但没有损耗其剪纸造型和审美效果,反而在运剪进行物象造型产生的外轮廓,即纸的外型表现中呈现出的一种不规则的“残缺”的型的视觉映像,与少妇剪出来的那些光滑整齐的外轮廓造型而比,张花女老人这种在看似不经意间产生剪纸语言的效果犹如是深沉的历经千年风雨侵蚀的古老石雕的表面肌理之美,供给观者一种沧桑的、古拙的老辣生涩的富有特殊的纸面金石之味的剪纸语言美,令人感憾;形成张花女大师剪纸的语言美的因素很多,我想蕴含在其内心独特深厚的地域文化积淀和高度审美认知及灵性发挥仍然是促成其个性的剪纸表现语境的核心定力所在。正是如此,才使她的剪纸在剪刀沉稳而充满力量的文化涵量的推进下绽现出一种超然的朴拙、古雅、绵厚,从而显现出一种丰雍柔静的独一无二的美学气质,实在耐人寻味,意韵深远,成为中国民间剪纸特色语言表现中一个无与伦比的个案。
▲ 《大花轿》/ 张花女 / 1999年作 / 段建珺收藏
也许是由于和张花女的特殊情缘,众多关注和爱护张花女及其剪纸文化的朋友常会问起我张花女虽遭遇磨难却拥有如此卓绝剪艺和长寿的秘决。已逝老书法家杨鲁安先生还曾慕名为张花女老人书了一个大“寿”字亲自登门相送,一时传为佳话。张花女老人的长寿及其剪纸,在我看来是一个综合因素所致,正是在她人生中所体现出来的那种人性的真善之美,那种怀拥俯瞰人生百态而淡然处之的至美境界,那种容世态炎凉而化之于心而静如水的感知和处世,使她能够宽容一切,并积极对待人生,善待人生。这一点,在她的剪纸作品中体现的更是鲜明而完整。
▲ 《牧羊》/ 张花女 / 1999年作 / 段建珺收藏
一个一辈子都几乎没有怎么离开过她生活土地的农村老妪,也许会有人嘲笑她的“愚昧”、“封闭”,或是“落后”,诸如此类。但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能够把她历炼百年的人生精华和天才感悟运用剪纸形式留与世人。其时当我们还在大谈其剪纸如何之艺术或如何之美的时候,那位正在产生剪纸的百岁老人还根本不晓得她所从事的“小玩艺”还可以冠以“艺术”两个堂而皇之的雅称。张花女一辈子没有进过一天学院课堂,也讲不出艺术中那些所谓“夸张”、“变形”、“提炼”之类的美术专业术语的称谓或阐释,也许她还有更多的不能……,但事实告拆我们,她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大师,我感觉她比那些自恃懂得某些“学问”的人更有资格谈艺术。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剪纸文化实践磨炼,张花女的剪纸技艺可谓炉火纯青。在剪纸中,她是用真心真意去再现自己的文化认知和情感,在人生经过多年的沧桑磨难和历炼的煎熬后,张花女对生活的认知和理解,对古老传统的虔诚承继度也无以复加的深刻和透彻。固此,才在她内心深处蕴涵着火一样炽烈的美好情感和独特深厚的文化积淀。在这种内力支配下产生的文化体现和实践,神秘而浪漫,意蕴悠长,回味无穷,如此,怎能不会强烈地感染人呢?她是为生命在剪纸,她的剪纸民俗文化实践和灿烂成果已经成为中国剪纸文化苑中独一无二的瑰宝。
▲ 《喜兔》/ 张花女 / 2000年作 / 段建珺收藏
作为一名传承人,我常常想,剪纸的力量,说到底是激发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信念的力量,并且给人以无限思考的启示,带给人以幸福感,正如是“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李白在《上阳台帖》中的千年之叹,没想到竟然在农村老妪一把剪刀下具有造化万物的神奇魔力,让人叹为观止,而张花女及其剪纸正是具备了这样的一种丰厚的神奇力量,这也许是大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吧。苍山无言,流水有声,红纸无语,刀剪有情。张花女老人此生无憾矣。
可敬的张花女。
伟大的中国剪纸。
▲ 张花女的剪纸作品《牧羊》入选国家邮政总局发行的《中国特种邮票(一)》。此套邮票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系统出版发行的剪纸特种邮票。
▲ 《牧牛》/ 张花女 / 1999年作 / 段建珺收藏
段建珺,男,1973年生,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人,中国民盟委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中华文化促进会剪纸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内蒙古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内蒙古剪纸学会会长。系中国剪纸(和林格尔剪纸)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长期以来致力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理论研究,对濒临消亡的以民间剪纸为主体的民间文化进行科学、系统地传承、抢救保护,成果卓著。他将深厚的传统剪纸艺术基因完美地交荟融合于个性的艺术审美和表现,创作出具有浪漫主义色彩和恢弘大气的草原风俗剪纸,是中国北方"草原剪纸"具有代表性的杰出剪纸家。其多幅剪纸被国内外机构收藏,多幅作品荣获国家级等多项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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